波单人
“是的，世人都崇拜英雄，觉得他们勇敢顽强——但那是你们的事。我可不希望我的国民有成为英雄的机会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为什么要成为英雄呢？”菲利克斯说，似乎在反问我，但很快，他自己又给出了答案，“每一个人，成为英雄都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的。有的是因为自身，有的是因为信仰，有的是因为国家——为了我们。”
他的声音一反往常，如咏叹调般低沉而悲怆，我心中不禁倏然。我抬起头看他，他低垂着头，密密的金发掩盖了他的侧脸，看不清楚他此时此刻是什么神情。
“可是、可是英雄也有自愿去当的人呀！”我试图与他争辩，“难道没有自告奋勇去帮助别人的善心人存在么？”
“那也是因为受助的人遭遇了困境。”他说着低低叹了口气，“所以还是有遭受苦难的人啊。如果没有厄运，那么也没有成为英雄的机会存在了……这样的世界该有多好啊！”
“可是人总会有欲望，小到个人的欲望，大到一个群体的欲望——你们不正是因为这种欲望而诞生的吗？”我忍不住说道，“你应该知道，这是不可能的。只要人类还没丧失他们的欲望，那么一定会有人会面临厄运的，那么总会需要有英雄存在。”
菲利克斯愣住了。他思索了一会儿，露出苦笑来：“嗯，没错——你说得对。”
“我们确实是人类实现一己私欲的工具。可是有什么办法呢？如果我们不存在了，那么意味着国家这种概念确实消亡了，共产主义的乌托邦降临了——可那是不可能的。”他说，“有人想过这么干，可不过几十年，苏维埃就垮塌啦。”他头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起自己所痛恨的苏联，“当然，我也得承认，我与我的国民也是没法离开自己的欲望的。或者说这个世界上除了耶稣根本没人能够离开。欲望是我们的原罪，我们的信仰一直劝导我们消灭欲望，但事实上呢，欲望也是文明的养分，没有欲望也就没有今天的一切。”
“那么你呢？”我鬼使神差地问他，“你的愿望是什么，菲利克斯·卢卡谢维奇？”
他这时转过头看我，眼中是一片葱郁的绿——这颜色并不温柔，却平静而坚定，似乎盛满了力量。我心里一激灵，突然心想曾有人告诉我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。那么菲利克斯的眼睛呢？能从他的眼中看见他的心么？
“我的愿望？”他轻轻地、迟疑地问。
我咽了咽口水，点了点头。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实在是个很失礼的问题，因为相比较普通人类，他们的命运从来不曾掌握在自己手中，只要身为国家一天，他们是永远都只有过去，没有现在与未来的。但是我依然迫切地想知道菲利克斯的答案。
他的眼睛亮了起来，轻快地回答我：“是活下去！”
“……欸？”
“是活下去，永永远远地活下去！”他眯着眼快乐地笑了起来，“只有活下去才能享受好看的衣服，才能与漂亮的男孩女孩一起跳舞，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见面，才能庇护爱着自己的国民。什么共产主义、什么乌托邦都见鬼去吧！我也不要自己的国民成为英雄，有些蠢货从来都意识不到，平庸的幸福是件多么美好、多么值得珍惜的事情啊！”
他的眼中似有星辰万丈——就在那一瞬间，我突然明白了菲利克斯眼中为什么会有那么葱郁的绿色。那是生命，是几百年来对生的欲望，是他的国民赠与的、令他复活的力量来源！
他确实是菲利克斯呀！是在绿色的火焰中重生的、为他的国民带来光明与力量的不死鸟菲利克斯呀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