维扬和海陵都没什么好说的,站在港口,看着她背起几乎和她身高等平的蓝布行囊。紫琅站在最前,她看着东方,天边一片灰暗,海浪激烈地拍打回岸边,海风呼啸。
来自欧洲的洋船一声鸣笛,正在催促乘客们赶紧上船。紫琅回头看自己的两位姐姐,看见海风吹乱了她们长长的发丝。
“我,我走了。”她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干巴巴地说。
维扬一如既往地慵懒,嘴角含着一丝笑:“银元带够了?”
“嗯。”
“换洗的衣物也带了?”
“嗯。”
“到了那边,别忘了托人给我们带个信。”
“好。”
“那就上船吧。”维扬拍了拍她的肩,笑眯眯地,“为你这次留学,我可欠了江宁好大的人情呢!你可要替我学出些真本事回来,也让他们开开眼。”
一直沉默的海陵也终于开了口,轻声说:“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,别苦了自己,银元真的带够了吗?”
紫琅再次点头。她知道保守的海陵是反对她去欧洲的,为此,不久之前两人还争执过,引得维扬和盐渎一起前来劝架。今天是离别之日,两人除去争端,竟似乎没什么话可讲了。
海陵想了想,低头将耳边那对葫芦式样的黄金坠子卸了下来,又褪下翡翠的臂钏,解开七宝璎珞,一并塞到紫琅手里。
“姐,你这是干嘛?”紫琅捧着这些小玩意儿,十分惊讶。
“我听说他们那边中国的东西都行情很好。”海陵揉搓着自己的衣袖,小声叮嘱,“要是钱不够了,你就把这些给卖了,总能抵一阵子的。”
海陵回头看了维扬一眼,维扬当即笑着说:“她给你的,你就收下,我们又不缺这几样。”说着也将自己的簪钗拔下几支,替紫琅通通收拢进行囊,“船要启程了,还不走?”
紫琅的眼睛忽然有点酸涩了:“我……”
“我和海陵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!”维扬揉了揉她的头,用快活的语气说,“到了那边,千万要注意安全啊!”
紫琅于是背起行囊,沉重地登上甲板。她一上船,水手们就撤去跳板,吹响号角。紫琅趴在船舷,看着岸上的两个人渐渐变成小小的黑点,她忽然看见海陵举起手来,用力擦了擦眼睛。
那一刻紫琅也落泪了,她越走越快,扔下行囊,奔跑到船尾,她伏在边上,用尽全力大声呼喊:“维扬!海陵!你们等我!我五年后就回来!”
“五年之后——五年之后!我一定会回来的!”
此时是1890年,这一年是光绪十六年,汉阳,张总督开办铁厂;南京,江南水师学堂刚刚建立。而在东海,离开她治下的南通城,紫琅孤身一人,毅然决然地前往西方陌生的国度。
谁也不知道这片古老的土地,将在往后的六十年,会经历怎样流血流泪的变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