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随笔】骚气娘子

我的家乡,有一种虫子。它不是很大,看不见脚,也没有翅膀,看起来就像只肥硕的蚯蚓。它的官方学名应该是马陆,家乡方言都喊它叫做“骚气娘子”。


“骚气娘子”之所以被这么称呼,是因为它周身有种独特的骚味。在它活着的时候,这种骚味并不是很浓烈,可一旦踩到它,就像是地雷爆发,那种刺鼻的气味,过一周也无法消去。


学生时代,谁在上学路上不小心踩到一只“骚气娘子”,一定是会被全班人掩鼻嘲笑的。更有人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:“xx,你昨天是和骚气娘子过夜了吗?”而不慎中招的人必定十分羞惭,一整天都坐立难安,恨不得立即回家去重换一身衣服。


小小的虫子常常在四五月时聚集在墙角下。因为我家住在一楼,所以最常受这些“娘子”的困扰,我妈为除掉它们,费劲了心机。可无论怎么做,在它们死去后,那些难闻的气味都会充斥在楼道里,慢慢蔓延到家中,因此,这个问题常年让我们几家一楼的住户苦恼万分。


大概是七八年吧,终于有一天,邻居想出了一个好办法,跑过来告诉我妈说:“用开水把它们烫死,是没有骚气味的。”


我妈于是依言照做,终于把这些顽固的骚气娘子给全部铲除了。这个好方法自然很快在全小区传开,我们小区的空气,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新。


然而,骚气娘子在小区消失了踪迹,它留下的气味,我们却始终忘不掉。路过虫子们曾经聚集的那几个墙角时,我总还能回想起它们,甚至以为自己重新嗅到那股气味。


我们小区的公共花坛并没有物业管理,因此被几家老人占据瓜分,成了小小的菜园,在边角落里种上了许多菜。住我家楼上的阿婆也种了一些,周末放假时,偶尔我会去帮她收拾菜园。


那一天她让我帮忙收拾植物的爬架,那是黄瓜还是丝瓜藤,我已经不记得了。锄土时,忽然从花坛边上冒出几条粗壮的蚯蚓来。


“哎呀,是骚气娘子!”我脱口而出,那一刻我仿佛真的在空气中嗅到了骚气娘子的臭味。


阿婆看了一眼,说:“这哪是骚气娘子呀,不是蚯蚓么?”


我再仔细闻了闻,果然没有闻见骚味,于是明白是自己看错了。


然而,不知道怎么回事,这些蚯蚓并没有回到花坛里,而是来到了骚气娘子们曾经聚集的墙角。最开始发现的,是邻家的那些小孩子。他们在小区里无拘无束地跑来跑去,到处大声嚷嚷着:“妈妈!妈妈!是骚气娘子!你看!”


有他们的宣传,很快,小区所有同龄的小孩子知道了,大人们也都知道了。起初大人们牵着小孩的手,耐心地解释:“这是蚯蚓,不是骚气娘子。”但孩子们不接受这个看法,固执地坚持这一定是骚气娘子重现,兴奋地要父母提来热水,要消灭这可恶的小虫子。


终于,不知道哪个大人嫌烦了,于是说:“好好好,就是骚气娘子。”他们回家提来热水,一壶下去,蚯蚓很快死在一片蒸腾的热气中。


这只是我少年时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。


其实大人难道辨认不出蚯蚓和骚气娘子的差别吗?蚯蚓与骚气娘子,一眼看来虽然很相似,可蚯蚓无脚,娘子有脚,蚯蚓身体细长,娘子却粗壮。这么明显的区别,怎么会辨认不出呢?


他们将蚯蚓指作骚气娘子,并不是认不出,而是为了哄自己年幼无知的儿女。小孩是人,蚯蚓、骚气娘子却不是人,只是几只小小的虫子。哪怕蚯蚓当时能够开口说话,大声向人类辩驳:“我不是满身骚味的骚气娘子”,可谁会听它们的心声呢?


决定它们到底是不是同类的,哪里是物种之间的差别呀?分明只是人类的一句话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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